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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關宇成

跨越北緯三十八度線,
從台北到北京,
從平壤到漢城﹝首爾﹞,
一次很特別的旅行,
讓我感觸好多好多……。


◎ 基本資料:我們俗稱的北韓或北朝鮮,正式國號為「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」。我們俗稱的南韓或南朝鮮,正式國號為「大韓民國」。但在英文裡,都是用Korea一詞。底下文章以「朝鮮」代表三十八度線以北的政權,以「韓國」代表三十八度線以南的政權。
◎ 作者背景資料:關宇成,台灣出生長大,台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畢業後,開始旅居中國大陸,在上海住了四年,目前在北京已有一年半載,走過中國200多個大小城市,到過20多個國家,已有十餘本著作。關宇成個人網站〈孫知BOOKS旅行誌〉http://www.sunzhibooks.com,最新著作《不可以不旅行》於2006年度在中國大陸地區首發中文簡體版。
◎ 朝韓旅行背景資料:作者孫知一般都是一個人自助旅行世界各地,去朝鮮和韓國旅行也不例外,唯一特殊的地方是,朝鮮官方規定,外國旅行者不論人數多寡,都必須有官方派遣的翻譯人員陪同下,才能在朝鮮旅行,所以一個人的自助旅行,竟然變成一位司機和兩位陪同及旅行者共四人的組合。韓國當然沒有這種規定,但去DMZ和板門店則必須參加官方指定的旅行團,事先提出申請後才能去。


前言
站在北緯三十八度線以南的瞭望台,可以清楚看見前方朝鮮的開城,一片綠油油的山巒中,豎立了幾棟白色的高樓。
韓國人說,那些高樓是假的,只有單面,是為了給韓國民眾製造朝鮮繁榮的假象,但我知道,那些高樓是真實的,雖然沒有華麗的磁磚貼面,但確實是不折不扣的高樓。
此時此刻,我站在韓國境內的板門店,有種很難用言語表達的感受,在一個月之前,我竟然身處眼前的開城,從這些白色高樓旁擦身而過,站在朝鮮境內的板門店眺望韓國。
一個完整的民族,被一條無形的北緯三十八度線分成兩個國家,有的家庭甚至被一分為二,幾十年來無法見到親人,也聽不到親人的聲音,至今還是如此。
我,一個外國人,卻可以自由往來朝鮮和韓國之間,韓朝兩國人民卻不能互相往來。但是換另一個角度來看,韓朝民族是團結同心、心胸寬大的,在2004年雅典奧運開幕式,兩國都放棄各自的國旗,共同使用「韓朝統一旗」攜手進場。
朝鮮可以說是世界上唯一真正的共產國家,且非常保守封閉,而韓國則為十分開放的資本主義國家,兩者那麼極端,卻可以走在一起,因為雙方都對未來有一個共同的夢想和希望追求著。
撇開政治,也許老百姓真正在乎的,只是一種幸福的感覺。
拋開意識型態的分歧,也許老百姓要的,只是一個對未來有希望的生活。


匪軍與傀儡軍
這是第二次來到北緯三十八度線,此時我在韓國的軍人陪同下,參觀了三十八度線以南的一些軍事設施及建設。
「根據1950年6.25韓戰的停戰協議,北緯三十八度線2公里以內,被設定為非武裝地帶,簡稱DMZ﹝demilitarized zone﹞,現在這個緊張和和平共存的冷戰時期遺留物DMZ,成了韓國旅行最熱門的一個主題。」韓國軍人指著桌上的立體模型,介紹三十八度線的歷史。
我順手拿起相機,準備拍下這個模型,被韓國軍人制止了,他說這個區域範圍內,是禁止拍照攝影的。
我感到很疑惑,在朝鮮時也參觀了非武裝地帶,朝鮮軍人卻主動問我有沒有帶相機和攝影機,想主動幫我拍照。
像這樣的模型,也不算什麼軍事機密,幹嘛弄得緊張兮兮的呢?為什麼同樣一個非武裝地帶模型,在「封閉保守」的朝鮮可以拍,在「自由開放」的韓國卻不行?
在場的其他遊客可能不會有我這樣的疑惑,畢竟沒有人像我一樣,一個月內同時去了朝鮮和韓國。
聽完講解,我主動和剛才解說的韓國軍人聊了起來,他很驚訝我才去過朝鮮,似乎很好奇我在朝鮮的經歷。
「這種感覺很奇特,你說朝鮮軍是『匪軍』,朝鮮軍說你們是『傀儡軍』,好像台灣和中國大陸一樣。」我說。
「不過我們和你們不一樣,我們南北兩邊都想要統一,但台灣想要獨立。」韓國軍人說。
這時候,我想轉移話題了,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和他談這樣的問題,我假裝聽不太懂他的韓式英語,很勉強地對他笑了笑!
他說他也是義務役軍人,在韓國,每個男生都有義務服兵役,他媽媽送他去當兵時,也哭哭啼啼的,好像明天就會死掉一樣。
「你喜歡當兵嗎?」我問。
「如果可以選擇,我不要當兵!」他說。
看到他,想到我們台灣男生的處境,至少對我而言,可以選擇的話,我也不要當兵,因為我不清楚我們的敵人是誰?
他似乎認同我的想法,至少這一點,台灣男生和韓國男生有了共同的想法。

國界在哪兒?
站在瞭望台上,我又偷拍了一張前方朝鮮開城的遠景,不料,又被剛才的韓國軍人發現了,我對他微笑點頭,頻頻道歉,心裡卻高興極了,終於偷拍成功!
我只好把雙眼貼近瞭望台最前方的其中一台望遠鏡,投了一枚韓元硬體,黑鴉鴉一片瞬間變成一片綠油油的松嶽山風景畫,白色的房子點綴在其中,那是朝鮮的開城。在一條鐵絲網構成的國界北邊,一根高高的旗桿佇立著,一面朝鮮國旗隨風飄揚著,與之相對的是鐵絲網南邊的一根旗桿上飄揚的韓國太極旗。
想起一個月前,我還在鐵絲網的北邊眺望現在的位置,望著南邊飄揚的太極旗,當時心情真是激動,我一個台灣人,來自冷戰時期敵對的另一個陣營的社會,竟然可以站在朝鮮境內,遠望當時同一個陣營的韓國。
當年投誠到「匪區」的人,是不是有著與我站在朝鮮境內同樣的心情?而當年投誠到自由寶島台灣的反共義士,是不是和我站在韓國境內看朝鮮時有著一樣的感觸?
國界是什麼呢?
不就是普通的鐵絲網嗎?不就是在地圖上的一條線嗎?
在現實的大自然中,根本看不到這條線,只能看到人為製造的鐵絲網。因為人與人之間思想不一致,才有了這一條線,而這些思想,卻不是人與生俱來的想法,是後天統治者的教育造成的。
如果出生時可以選擇,我要當哪一個國家的人?對一個自由的旅行者而言,不必護照,不要簽證,能在世界各地行走是最理想不過了。有文字以後的古代社會不也是這樣嗎?更別說是遠古時代了。
瞬間,眼前又變成一片漆黑,還沒看過癮呢?才短短一分鐘!果然是資本主義,連看望眼鏡的時間都要用錢買!
再投一枚硬幣嗎?不要!
拉了剛才那位韓國軍人,一起合影。
「關於剛才你問的那個統一和獨立的問題,我能回答你了。將來的世界會變成SONY國、SAMSUNG國、HAIER國或PHILIPS國,或者亞洲會像現在的歐盟一樣,所以很多事情到了未來都不是那麼重要了。」我對他說。
最後,我們兩人都笑了。台灣男生和韓國男生似乎又多了一點共同的想法。

羨慕大自然界
車子把我們這些來自不同國家的旅行者,載到了一個很有趣的地方,是一個距離韓國首都漢城﹝首爾﹞52公里的一個地道。
「第三地道發現於1978年10月17日,是一個能在每小時通過一萬名士兵的地道。在韓國發現第三地道時,朝鮮隨即宣稱該地道是韓國為了攻打朝鮮而挖掘的,但是地道內爆破的痕跡皆朝南,所以朝鮮捏造的言論不攻自破。」韓國軍人說。
然後,我們戴上安全帽,排隊進入地道內參觀。
地道很深,順著斜坡一直往下走,越往裡走約陰冷,和進入埃及金字塔的感覺很像,唯一不同的是石壁上不停地滴水,還可以見到新成型的石鐘乳,也許鐘乳石洞形成初期就是這個模樣。
石璧上還標記了爆破痕跡的方向,確實是朝南方,快走到盡頭了,有一扇鐵門,旁邊寫著「距朝鮮只有一百公尺」,真想衝破鐵門,穿越三十八度線,就僅僅剩那麼幾步路了,就能夠到達朝鮮,如果推開鐵門,我會見到在朝鮮認識的那些朋友嗎?
臨津閣是我來到瞭望台和第三地道的前一站,那是在1972年為了祈願半島統一而建的,位於軍事分界線南端7公里處。
我走上統一橋,到了橋的中央,有一長排的鐵絲網阻礙了前進的步伐,鐵絲網上掛滿了韓國老百姓的祝福和願望,他們祈求早日南北統一,祝願分隔南北的家人能早日團圓。一旁的泛黃照片上,我聽到了這些人的哀嚎與哭泣,沒有經歷過戰爭的我,也能感受到那種悲慟,雖然不能親身體會。
終於爬出地道,再次見到強烈的陽光,好熱好熱,同一片天空,卻有截然不同的溫度。
腦中還沉浸在剛才的情境,在韓國軍人的帶領下,我們又到了一個小劇場。
我戴上中文解說的耳機,觀看著一百八十度的帷幕,影片談的是DMZ這一小片土地上的故事。
在這北緯三十八度線南北的長條區域,經過五十多年的分隔,竟然成為野生動物的天堂。鳥兒能在南北的天空隨意飛翔,松鼠可以自由穿梭南北的森林,花粉也能在春夏之交從北飄到南,或從南飄到北……。
唯一不能跨越的是,人類!
我再次問韓國軍人:「南北一定會統一嗎?」
「一定會!在我有生之年一定能見到!」他很肯定地回答我。
在朝鮮時,我也同樣問朝鮮的軍人,朝鮮軍人的回答和他一樣肯定,而且十分堅定。

貫穿南北的火車
返回漢城﹝首爾﹞之前,要參觀的是都羅山火車站。一個小小的火車站,有什麼好看的呢?望著窗外的景色,想著這個問題。
導遊小姐指著右手邊,介紹鐵絲網北端的一塊區域,有著正在建設中的一些廠房,那是在朝鮮境內,但開發者卻是韓國的現代集團。
「朝鮮也逐步在開放,促進了兩國的交流,這個特區由韓國企業投資生產很多東西,貼上『朝鮮製造』,然後賣回韓國,竟然銷路不錯。很多韓國民眾能吃到朝鮮同胞製造的食品,都感到十分新鮮,甚至有些人吃了很感動。」導遊小姐說。
原來朝鮮旅行時的陪同小金同志,曾經和我提到的特區,就在這裡。
當時,我在朝鮮駐北京大使館辦理赴朝簽證時,使館人員和我討論想參觀的地方時,我所知道或不知道的地方都有機會安排前往,唯一遺憾是金剛山,金剛山本屬於朝鮮領土,1998年底,朝鮮向韓國開放了這個區域,由韓國現代集團承包,所以韓國人也能一窺朝鮮金剛山的風景。
可惜,現在不能從平壤過去,只能從漢城﹝首爾﹞過去。
終於來到都羅山火車站,看上去滿新的,也還沒使用過的樣子,究竟站內隱藏了什麼值得一瞧的秘密呢?
其實,從2003年開始,跨越韓朝了國邊境的南北鐵路就已經在修建了,這個新落成的都羅山火車站,靜靜地等待開往平壤的首班列車。
剪票口一旁的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鐵路地圖,標示了南北鐵路建成後,能通往的城市。
從漢城始發,可以經由都羅山站,通往平壤,接著貫穿朝鮮,到達中朝邊境鴨綠江畔的新義州,跨越鴨綠江後是中國的丹東,然後經過瀋陽,再到北京,或者途經中國後,接上西伯利亞鐵路,直通歐洲。
去年就聽到振奮人心的消息,據說中朝韓三國,正計劃在2008年開通從漢城經平壤到北京的奧運列車,屆時,穿梭這三國間的旅行,將不再輾轉繞道了。
臨津閣前有一個廢棄的火車頭和斷開一半的鐵軌,火車開到這裡,就不能繼續往北駛了,但在1950年韓戰以前,火車可以繼續往前開的,這條京義線鐵路何時修復完成,正式啟動首班列車,將是和平時代的來臨。
心情突然變得複雜起來,這是虛幻的夢想?還是有可能實現的願望?
想起在柏林圍牆被推倒的那一刻,和朝韓兩國軍人堅定的回答,我相信這不只是夢想而已。但又想起自己輾轉第三地往來台北和北京之間,自己卻不能像韓朝兩國百姓一樣,說出十分肯定的答案,我猶豫著,只能想著更遙遠的亞洲共同體,或者乾脆用地球村的概念敷衍這個問題。

誰才是邪惡國家?
2005年,我竟然是該年度第一位,也是唯一的台灣人前往朝鮮旅行,這是朝鮮使館人員告訴我的。
第一次打電話到駐北京的朝鮮大使館之前,說真的,我的心情有些害怕,不知道會受到怎樣的待遇?想到之前曾經打電話到駐北京的孟加拉大使館詢問簽證的事情,那個可惡的孟加拉人一聽我是台灣的,竟然掛我電話。
「南亞人對中國人很壞的,他們以為自己被英國殖民較久,英語說得比中國人好,就瞧不起中國人。」曾經有個朋友聽到我這樣的遭遇,對我說過這樣一句話。
要不是累積的里程最遠能換到孟加拉的免費機票,我也不會想要去孟加拉,哼!
沒想到,這次電話另一端的朝鮮人卻十分友善。
「我拿的是中華民國,也就是台灣的護照,能辦朝鮮簽證嗎?」我問。
「當然可以,我們十分歡迎你!」電話一端的朝鮮人說。
我記下了要準備的資料,和他約了時間,很高興地去了位於北京日壇附近的朝鮮大使館。
北京司機一聽我要去朝鮮使館辦簽證,露出很驚訝的表情,他疑惑我為啥對那麼窮的國家感興趣,並和我侃侃而談當年解放軍如何抗美援朝的英勇事跡。
我笑了笑,對他說:「我是台灣來的,我不懂抗美援朝的歷史,我只想看看社會主義是什麼,所以我想去朝鮮。」
「大陸就是社會主義,還看不夠嗎?」北京司機說。
「我想看的是真正純粹的社會主義,而不是帶有中國特色的。」我回答。
「那種不好,還是具有中國特色的好,你看看我們現在的生活條件確實比過去強多了。」北京司機很自豪地說。
到了朝鮮使館,接待我的是一位來自平壤的美女,她的中文還算流利,但還是能聽出朝鮮口音。她讓我挑選想去的地方,然後幫我設計一個最理想的行程,並拿出一本價錢表,上面寫著不同路線與人數的不同價錢。
天啊!如果一個人去五天,竟然要一千兩百八十「歐元」呀!
「我沒有歐元,能付美元嗎?」我問。
「我們不收美元,美國是邪惡國家,我們不要他們的錢。」美女說。
我舉起大姆指,真是一個有骨氣的國家,朝鮮我是去定了,美女聽了笑了。我心裡浮出另一個疑問,難道是因為他們自己會印美元,所以不收美元,但不敢說。
「為什麼同樣的行程,中國大陸居民卻只不到兩千元『人民幣』呢?台灣人也是中國人,這樣就違背『一個中國』的原則呀!」我抱怨說。
「那不一樣,朝鮮與中國大陸的關係較好,所以全世界我們只優待中國大陸居民,因為朝鮮官方不承認台灣是一個國家,所以並沒有違背『一個中國』的原則。」她竟然很友善和氣地和我說。
不過,我還是要去朝鮮,我不想等到朝鮮全面改革開放後才去,那樣就體驗不到真正的社會主義了。所以,硬著頭皮花很多錢辦了簽證,並交了在朝鮮期間的旅費。
「全世界只有兩個國家的人不能去朝鮮旅行,也就是韓國和美國,除了特殊情況外。」美女說著。
讓我想起九一一紐約世貿大樓被襲的當天,我第一個反應以為是新的電影劇情,再來就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:「爽」!
阿富汗和伊拉克被轟炸時,難道死傷的沒有無辜百姓嗎?美國政府插手管兩岸的事情時,讓我這個台灣人一直誤以為台灣是美國第五十一個州。
美女很認同我的想法,她又說:「不是每個國家都要過像美國一樣的生活!也不是每個人都要學習美國的思想!」
美女告訴我,大約十天左右,我的簽證就能辦下來,然後我就能按照計劃成行了。
離開朝鮮大使館後,我一直想著:誰才是邪惡國家?

高麗航空的蘇打汽水
終於拿到朝鮮簽證啦!美女希望我旅行回來後,能聽聽我對朝鮮的印象。
我用手機發了一則短信給所有朋友:「終於拿到朝鮮簽證了,過幾天我就能揭開這個神秘國度的面紗了,請大家轉告布什總統,暫時不要攻打朝鮮喔!」
果然,收到很多人回信。
有人回信說:「我已轉告布什了,請放心去朝鮮,玩得愉快。」還有人嚇我說:「還是別去吧!布什不接我電話,看來情況不妙。」
哈哈,既然愛玩,還怕什麼呢?一切都交給上帝安排囉!
和往常一樣,到了北京機場辦理登機手續,只不過我搭的是俄製的高麗航空客機。俄製的啊?聽到翅膀兩邊的渦輪引擎轟隆地響,太害怕了,一直到了飛機平安降落在平壤機場後,我才鬆了一口氣。
一走進機艙,朝鮮空姐用燦爛的笑容向我問候,她們說話特別細柔,面部總是微笑著。不像美國的空姐,好多好凶的,不然就是一點笑容都沒有。
想起1989年台灣開放赴大陸探親時,我也隨同家人一起去大陸旅行,當時的大陸空姐,卻沒有這樣燦爛的笑容。同樣是社會主義國家,怎麼會差那麼多呢?而同屬資本主義國家的日本及韓國,空姐也有著像朝鮮空姐一樣溫馨的服務,為啥美國的就差那麼多呢?
或許,「服務」這種東西,真的和哪一種制度或主義,一點關係都沒有,我對自己從前對不了解的事物有偏見而感到慚愧。或許,我的經驗只是特例,不足以說明一切。但這讓我明白,看一件事情真的要從很多方面來看,結果都會不一樣。
到了送餐的時間,空姐送來一份非常豐盛的午餐,哇!是我坐飛機以來,最豪華的一頓經濟艙餐點,不輸美國客機的商務艙呢!她問我要什麼飲料,我看了看餐車,想喝點朝鮮特色的,這時,坐我旁邊的朝鮮旅客,很熱心地推荐了朝鮮產的蘇打汽水,橘子口味的,我點了一杯,真好喝,有如喝彈珠汽水的古早味道。
一邊享受著豐盛的美食,一邊擔心著在朝鮮期間可能會餓肚子的顧慮,聽很多朋友說,去朝鮮旅行,最好自己帶泡面和罐頭,不過我偏偏不聽勸告,因為即使是挨餓受凍,也會有另一種深刻體會。
不到兩小時,就從北京飛到平壤,豔陽天。沒有連接機場大樓和機艙的橋,我們直接下飛機,坐上擺渡車,這輛破舊的日本淘汰的巴士,載我們進海關大廳,排隊通關。
天啊,好像十六年前,第一次到達廣州時的感覺,當時,原本嘰嘰喳喳的我突然變得安靜,因為我擔心亂講話會被「共匪」抓走。
通關還算滿有效率,不一會兒,我就正式入境夢想已久的國度了。這時,官方派的兩位會講中文的陪同,早已在機場大廳迎接我了。男的陪同是小申同志,女的陪同是小金同志,在朝鮮和以前的大陸一樣,稱呼人都加上「同志」。
「你們就喊我小關同志吧!」我說。
不會吧?我一個人坐這輛日產的豐田汽車嗎?難怪收那麼多歐元,還配了一位專屬的司機朴同志,這幾天將載我參觀所有地方。

我可以自由活動嗎?
去往下蹋的羊角島飯店之前,在凱旋門前短暫停留,和巴黎的那座很像,規模卻是世界五大凱旋門之首。
這座凱旋門,佇立在平壤的中央大街上,象徵著朝鮮民族抵抗日本的殖民統治,最終取得勝利。門柱上刻著象徵朝鮮的白頭山圖案、《金日成將軍之歌》,以及金日成投身共產主義到日本戰敗撤退出朝鮮半島的年代「1925」和「1945」。
「這也是朝鮮人民向金日成將軍70誕辰的獻禮。」小申同志說。
途經整齊的街道,寬敞的馬路上車輛很少,很快地就到了五星級的羊角島飯店,是平壤最好的飯店,所以外國遊客都被安排在這家飯店住宿。
小申同志幫我辦好手續後,給我一張門卡,送我到房間休息,並且告訴我今天的行程已經結束,晚上六點會帶我到餐廳用晚餐。
「天啊,才下午三點,那麼早就結束?那麼,我能自己在市區逛逛嗎?」我說。
「可以,我相信你不會做出違反我國規定的事情,所以你可以自由活動。」小申同志說。
聽了十分高興,趁吃晚餐前,好好享受一個人走在平壤街頭的感覺吧!我送了見面禮給小金和小申同志後,帶了相機離開飯店。
走了十多分鐘,卻走不出這個「小島」!一直在飯店四周晃來晃去,太沒趣了,只好回飯店找小申同志。我敲了小申同志的房間,他開了門邀我進去坐坐。
「我是不是走不出這個小島?」我問。
「呵呵,羊角島飯店位於大同江上的一個小島,外國遊客都被安排在這裡住宿,所以沒有人陪同下,很難走出小島,不是我想騙你,是我們國家規定的,我也沒辦法呀。」小申同志說。
後來,小申同志叫了小金同志,我們一同登上羊角島飯店最頂層的旋轉餐廳。小申點了魷魚絲、大同江啤酒,一邊聊天,一邊欣賞三百六十度的平壤市全景。
哇,好甘甜的啤酒!因為大同江的水沒有污染,所以釀造的啤酒特別好喝,不太喝酒的我,也覺得味道勝過青島啤酒或台灣啤酒呢!難怪朝鮮產的蘇打汽水特別純淨。
我看了冰箱裡的飲料和架上的零食,全是以歐元計價,一瓶啤酒也要幾塊錢歐元,真貴!
「我們國家被美國經濟制裁,需要大量外匯支持,所以對外國人收費很高,也是逼不得已的。」小申同志說。
「一般老百姓喝得起嗎?」我問。
「只要是國產的,都不成問題,因為賣給國人會非常便宜的,而且我們社會主義國家的老百姓在很多方面都不必煩惱,讀書、糧食、醫療、住房等全是免費,工作也由國家安排。所以,我覺得社會主義很好,我不必擔憂很多問題。」小申很自豪地說。
小申說,他也因公去過中國大陸兩次,我問他對中國大陸的感想如何,他的回答讓我很驚訝!
「他們沒有資格算是真正的社會主義國家,朝鮮才是!」小申同志說。
換另一個角度想,我倒滿羨慕他們的,什麼都不必發愁,反正沒有外面社會的比較,活在自己的烏托邦社會裡,也沒什麼不好呀!
「這幾天我們有表演可看嗎?我聽說小孩們跳著舞唱著《全世界在羨慕我們》,是嗎?」我問。
小申同志微笑,問我才第一次來朝鮮,怎麼知道這麼多,然後告訴我這幾天一定要把握機會,用眼睛好好看看朝鮮,也許我也會羨慕他們。

朝鮮境內的「中國特區」
據說,朝鮮境內有兩處「中國特區」,一個在鴨綠江畔的新義州,一個就是大同江上的羊角島飯店。新義州的聽說已經關閉了,因為近來中國大陸官方抓到官員到朝鮮豪賭的案件,沒有遊客了。所以,只有羊角島飯店的還在經營。
「中國特區」是我自己起的名字,因為這兩個地方是有名的賭場,很多中國大陸的遊客都會以赴朝鮮旅遊的名義,到朝鮮境內賭博。而這些賭博場所,都是中國人在經營,連工作人員及服務生都是來自中國大陸的,但他們不挑同文同種的中國朝鮮族,因為朝鮮政府不希望外界的資訊影響了自己的國民。
吃完晚餐後,又不能離開羊角島,所以只好徹底把飯店內所有娛樂場所都走遍了。
小姜來自中國丹東,看上去也就十八歲左右,是個很靦腆的男生,說著濃厚的東北口音的普通話。
「怎麼賭場裡清一色都是中國人?飯店裡也住了很多歐洲人?他們都不來嗎?」我問小姜。
「歐洲人很少來賭場,他們頂多會到桑拿房找小姐。」小姜說。
貴嗎?能找到漂亮的朝鮮小姐嗎?小姜從櫃台底下拿了一張價目表給我看,天啊,全套一個鐘要一兩百歐元!誰付得起呢?
「就是有很多人付得起,多半都是那些賭客來玩的。不過,這裡全是中國小姐,沒有朝鮮小姐。因為朝鮮政府不會允許自己的國民做妓女,就連娛樂中心的所有服務員都沒有朝鮮人。而且連朝鮮導遊或是飯店客房的其他朝鮮服務員,都禁止到這個樓層。」小姜說。
我看了外頭坐了一位穿著深灰色衣服的朝鮮男人,小姜說這人就是負責守門的,他能知道誰是不是朝鮮人,所以朝鮮人是混不進這裡的。
小姜來這裡工作已有一年半了,他一個月的工資是人民幣約二千元。我說和上海或深圳相比,這個工資不算多。
「不過,在這裡工作沒有其他花費,基本上全都能存下來,我們和你們一樣,平時都走不出羊角島,朝方每週會派人帶我們上街逛商場,但也都是涉外的商場,我們是不允許與一般百姓有更深的接觸的。」小姜說。
聽了,心裡倒是平衡許多,明天開始,我將不再抱怨為什麼不能自由活動,我要好好享受另一種被限制旅行的感覺,或許張學良將軍被「軟禁」時,就是這樣的心情。

偉大的金日成將軍
似乎所有事情都離不開金日成、金正日父子,我參觀了金日成主席誕生的萬景台舊居、代表金日成主席思想的主體思想塔、有座巨大金日成雕像的萬壽台大紀念碑,就連一些花卉的名稱,都以金日成花或金正日花來命名。
想起幾年前千里迢迢到吉林省圖們江畔旅行,站在圖門江畔的瞭望台上,拿著望遠鏡看江對岸的朝鮮,沒有別的,就是看一幅巨大的金日成主席的畫像。現在卻有看不完的金主席像可看,好像回到了小時候,在台灣的每間學校,每座公園裡,都會有一座「先總統蔣公」的銅像,不知不覺這些都成了記憶,現在要看到蔣介石銅像,還有點困難呢!
我出生後的台灣,雖然已進入蔣經國時代,台灣經濟開始起飛的年代,但一樣有很多的口號,我還記得每回寫作文時,在結尾加上「以三民主義統一中國,讓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,飄揚在祖國大陸每個角落」,或「反攻大陸,解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苦難同胞」之類的話,就能得極高的分數。
現在想起,十分好笑,但還滿懷念當時的那種社會氣氛,大家心一致,有著對未來的共同目標,也許現在看來這種想法很荒謬,很遙不可及。
「有十歐元、二十歐元、三十歐元、四十歐元、五十歐元幾種的花束!」一位笑容燦爛的朝鮮婦女在萬壽台大紀念碑廣場旁賣花。
「可不可以不買?有點貴喔!」我對小金同志說。
「難得來朝鮮旅行,就要入境隨俗,向偉大的金日成將軍,永遠的金日成主席獻花致敬。」小金同志說。
她這樣一說,我也不好意思拒絕,忍痛花了十歐元買了一束花,然後走到廣場正中央的金主席銅像前,深深一鞠躬,獻上鮮花。
然後,我請在旁的小申同志幫我拍照留念。我擺起和金主席一樣的姿態和手勢,小申同志突然很嚴肅地指正我,我只好乖乖站好讓他拍照。
我確實被嚇到了,但讓我意識到一點,即使我們不屬於同一陣營,或者我們沒有共同的信仰,不管是政治信仰,或是宗教信仰,我也不能嘻皮笑臉地做出不尊重對方的事情。我向小申同志道歉,他安慰我說不要太在意。
如果人類能理性溝通,就不會有冷戰的對立。如果不同宗教的信徒能互相理解和尊重,就不會有宗教衝突了。如果不同意識型態的人能心平氣和傾聽對方的聲音,就不會有矛盾了。
此時此刻,我祈願我愛的故鄉台灣,不會變成第二個愛爾蘭。

發現來自台灣的賀禮
雖然去過朝鮮的台灣人並不多,但還是可以發現台灣的身影。小金同志送給我喝的一開罐飲料,竟然是從台灣進口的綠力水蜜桃汁,不知道怎麼了,在朝鮮喝到台灣的果汁,竟然比在台灣喝還要美味。
只有離開過故鄉的人,才會體會到故鄉的美好,只有在外頭飄泊過的人,才能感受到故鄉的溫暖。或許吧!至少我現在是這麼想的。
不能去金剛山,只好選擇去妙香山,參觀國際友誼宮。友誼宮內不准拍照,所有隨身行李都寄存在大門口旁的寄存處,套上鞋套後,我推開巨大而沉重的銅門,走進了一座用天然大理石裝飾出來的城堡。
友誼宮內收藏了二十多萬件各國政府及民間友人,贈送給金日成主席和金正日同志的禮物,因為東西實在太多了,所以只精選了一小部份,分區展示。因為我來自台灣,所以他們安排參觀來自大中華地區餽贈的禮物。
首先看到的是一幅大型的蘇繡屏風,和一些與龍有關的藝術作品,還有景德鎮的磁器等,都是中國大陸政府或民間友人贈送的,展區很大,展品很多,穿著傳統朝鮮服飾的解說員說這只是一小部份,由此可見,中國大陸與朝鮮的關係十分密切,兩國甚至以兄弟相稱。相對中國大陸,來自澳門和香港的東西較少。
「有台灣的嗎?」我問。
「當然有呀,等一會兒你就能見到。」解說員說。
當解說員打開另一個展廳的燈時,眼前的一尊彩色的琉璃工藝,吸引了我的目光。那不是楊惠姍琉璃工房的作品嗎?解說員和小金同志好高興,因為我說那件作品是出自一位很優秀的台灣藝術家之手。雖然來自台灣贈送的東西不多,但都很精美,沒見到台灣政府贈送的,全是民間友人送的。
接著,參觀來自世界其他國家的禮品,都是代表該國最經典的藝術品或民族工藝品。最讓我覺得特別的是來自韓國政府贈送的許多禮物。原來,進入二十一世紀後,韓國的金大中總統,在一次平壤舉行的首腦會議,與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日握手,並簽訂了《南北共同宣言》,兩國關係進入新的歷史階段。
最後一扇門打開了,因為宮裡的溫度太冰冷了,我的手不時插進衣服口袋或褲子口袋。小金同志提醒我,進入這間房間,千萬不能把手插進口袋中,要肅靜。
我們三人的步伐緩緩前進,一尊金日成主席的蠟像高高佇立在我的眼前。
「向偉大的金日成將軍,永遠的金日成主席行三鞠躬禮。」小金同志說。
我乖乖地和他們一起行禮,行完禮後,四周空氣瞬間凝固,安靜地有點耳鳴,我見到小金同志與解說員的臉上,竟然流下眼淚。
蔣經國總統逝世那年,我才小學五年級,我還記得那天的電視新聞畫面突然變成黑白,主播李豔秋播報新聞時,還忍不住哽咽地最後泣不成聲,我看著畫面,也哭了。
在父母那個年代,蔣介石去世時,在他的靈柩前,竟然排起不可思議的長龍,老人家說,那時候真的很像世界末日來臨,似乎馬上就要亡國的樣子。
很難想像世界末日來臨的感覺是怎樣的,但我能感受到他們臉上淚水的力量,實在不可思議!

金主席的溫泉別墅
由於我到訪朝鮮期間,正值農忙時期,所以有一場雜技演出被取消,小申同志告訴我,他將安排我去另外一個港口城市南浦,並讓我住進金主席曾經住過的別墅。
南浦是平壤的外港,就像神戶之於大阪,橫濱之於東京,基隆之於台北,天津之於北京一樣。
開了幾個小時的車,行駛過又寬又直的高速公路,卻見不到幾輛車子,最後進入了南浦市區,一個很小的城市,路過港口,然後轉進鄉村田野間。果然與慈濟團員五六年前援助朝鮮時的日記上描述的一樣,連農村都像城市一樣整齊又乾淨。
我懷疑那是刻意給外國人看的樣板農村,但即使真的是這樣,那也能理解,誰會願意把自家最醜陋的一面展示給外人看呢?
早上,我才參觀了平壤市區的地鐵,並且搭乘了一小段,體驗了這條上世紀六零年代就有的地鐵,與北京的地鐵同屬於一個時代的產物,但比起北京地鐵,豪華多了。地鐵站內有許多朝鮮革命主題的壁畫,以及精美的雕刻和水晶燈裝飾,更接近莫斯科的地鐵。
走出地鐵站,我看到不及一百公尺的前方有間公廁,假裝水土不服,急著想上廁所。
「真的實在不能忍嗎?要不要回到羊角島飯店上呢?」小申同志說。
「不行,萬一忍不住拉出來怎麼辦?」我很痛苦說著。
於是,小申同志看了一看小金同志,只好陪我一同去上廁所。
「真的很不好意思,讓你見到我們國家不好的一面。」小申同志說。
「不會,比我想像的好太多了,很乾淨,還有水可以洗手,而且每間都有門,比北京現在的一些廁所強多了。」我說。
小申聽了會心一笑。我和他說,社會發展都是有階段的,即使第一次上沒有門的北京廁所,雖然很臭很難受,但我也不會抱怨太多,畢竟人生有不同的體驗,將來才有難忘的回憶。
下了一場雨,天黑之前,終於到了南浦海邊的一個別墅區。每一棟別墅都有溫泉入戶,我的房間也不例外,在晚餐之前,我可以泡半個小時的溫泉。
小申過來敲我的門,告訴我一會兒有件事情和跟我講,他故弄玄虛,讓我越想越害怕,一邊泡溫泉,恐懼竟然漸漸發酵,會不會這幾天我說錯了什麼話呢?我能平安結束旅程離開朝鮮嗎?
我告訴自己不要害怕,就算真的被抓起來了也不要緊,至少今後的日子不必發愁了,朝鮮政府會養我的,想到這點,心裡卻開始暗自偷笑,我真是一個不怕死的傢伙!
泡好溫泉後,我去找小申同志,他很嚴肅地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,聽了膽子都要破了,我竟然聽到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地響。
我們在雨中跑到另一棟別墅,看到司機朴同志和幾個人堆著大蛤蜊,他們把蛤蜊的開口朝下,整齊地排放在地上。究竟要做什麼呢?小申同志終於忍不住笑了,說看到我害怕的表情真的很好笑,真不知道我在怕什麼!原來,他們讓我看看朝鮮人怎樣吃蛤蜊。
這種大蛤蜊是南浦的特產,都是剛剛漁民在海邊撿的,很新鮮,我隨手抓起一個撥開,吸出裡面的肉,真的很甜美。接著他們拿了兩瓶汽油灑在蛤蜊上,一點火全點燃了,在熊熊大火中,蛤蜊一個一個打開,當汽油都燒盡了,所有的蛤蜊都熟了。好奇怪,這樣燒法,不會中毒嗎?看著他們吃得津津有味,我也吃了用汽油燒熟的蛤蜊,不過還是生吃比較好吃。

最好吃的一餐飯
「感覺自己好像胖了點。」我對小金和小申同志說。
「或許這是對朝鮮最好的宣傳!」小金同志說。
嘿嘿,這幾天我真的吃得很好,而且朝鮮的泡菜真的特別合我的口味,小金同志說泡菜是北方做得比南方好,所以朝鮮的會比韓國的更美味。
不過,類似外來的食物像是早餐的土司麵包,中餐的日本大阪燒,晚餐的炸雞腿之類的東西,在朝鮮人眼中是比較高級的食物,我在平壤期間幾乎都吃這些。
小申同志來過南浦這個別墅兩次,他說每一次都能想像金主席過著什麼樣的生活。
我感覺他在說這句話時,好像背後想表達什麼似的。我不敢多想,也不願意多說話,很怕到了最後一天,真的回不了家就慘了。
小金同志拿了兩瓶朝鮮產的蘇打汽水給我,讓我好樂呢!沒想到她一直記得我第一天到達時,曾經一直讚美這種飲料。
離開南浦,下一站是開城和板門店,中午我們到達一家很大的餐廳,但卻十分冷清,只有我一個顧客在這裡吃飯。
「這是小地方,條件不太好,沒能像在平壤吃的一樣,請多包涵。」小申同志說。
但,這一餐確實是這幾天以來,我認為最好吃的一餐飯,有各式各樣的泡菜,人參雞湯,還有鄉下人吃的豆飯。
小申感到不可思議,竟然一個台灣人這麼愛吃最正宗的朝鮮鄉土料理。餐廳的主人聽了也特別高興,都說他們更羨慕平壤高級餐廳裡的洋食。

看見古代使用的漢字
開城是一個有五百年歷史的古都,是當時朝鮮半島第一個統一王朝高麗的首都。
飯後,我參觀了位於開城附近的高麗王墳,王墳是近年來重新翻修的,但偌大的紀念碑上寫著幾個巨大的漢字「高麗太祖王建王陵改建碑」。這也是我到目前為止,看到的少數幾個漢字。
現在我們所見到的朝鮮拼音文字,雖然是在1444年朝鮮世宗發明創造的,這二十八個字母稱為「訓民正音」,但由於當時時代的風尚仍尊崇漢字,所以並沒有馬上流行起來。在此之前的高句麗、百濟和新羅王朝,都是使用漢字。一直到了十七世紀,文人才開始用朝鮮文字創作,影響力才逐漸擴大,近代被日本殖民統治期間,則是朝鮮文字與漢字併用,如同現在的日文一樣。
1948年朝鮮半島光復後,不久就分裂成南北兩個國家,但卻採用同樣的文字政策,廢除漢字使用,全部使用朝鮮文字。
隨後,我又到開城的國子監參觀,這是古代的學堂,除了展示的一些文史資料外,我看不見任何漢字,更看不到孔子像。
這種刻意「去中國化」的現象與越南很像。
古代漢字傳入越南後,成為越南的正式文字,到了西元十三世紀時,出現了一種「喃字」,它是用兩個漢字拼成一個字,借用一個同越南語發音相近的漢字,加上一個同越南與意思相近的漢字,把兩者結合成一個新字。一直到十七世紀西方傳教士開始創造越南拉丁文字,漢字、喃字和拉丁文字同時存在,1945年越南獨立後,拉丁文字才成為越南的正式文字。
不少古蹟上的漢字,都被刻意改成新的越南拉丁文字。
朝鮮和越南這兩種文字與漢字劃清界線的轉折點,都是在近代中國國力衰弱開始,加上民族主義浪潮興起,最後徹底與中國漢字文化斷絕關係。
我安靜地觀看展覽廰關於文字演變的資料,不敢與朝鮮人多說些評論,因為我知道他們不愛聽到這些,更不想因此傷了他們的民族自尊心,而且也沒有必要這樣做。
小金同志指著牆上的歷史地圖說:「現在中國吉林省的大部份土地,都曾經是古代朝鮮第一個王朝高句麗的版圖,高句麗的第一個國都,就是現在吉林省的集安市。」她一直強調著。
就像印度古代的寓言《瞎子摸象》的故事一樣,我究竟要相信誰說的話呢?只有綜合各方觀點,拼湊出來的大象形狀,才可能更貼近真實的大象,或許沒有一個像的,只有睜開眼睛從不同角度去看大象,才能看出全貌。
我在想:兩岸不能統一,如果巨龍不能真正覺醒的話。兩岸能統一,如果巨龍和平崛起的話。

前進板門店
「韓方傀儡軍在美帝國主義的扶持下,害我們朝鮮民族分裂成兩個國家。」朝鮮軍人用朝鮮話說著,小金同志翻譯成中文給我聽。
這個原本不起眼的小地方,因為韓朝兩國在此簽訂停戰協議,才登上了國際舞台。
在國界上建有一排藍色的小房子,每棟房子都被界線一分為二,一半屬於朝鮮,一半屬於韓國。也只有在這裡,我能雙腳同時踩在韓朝兩國的領土上,真正跨越軍事分界線!
其中一間會議室開放給兩邊的外國遊客參觀,當朝方的外國遊客進入會議室時,位於韓方的大門就要深鎖著,由朝方軍人看守著大門。當韓方的外國遊客進入參觀時,就輪到朝方這邊的大門深鎖著,並由韓方軍人看守大門。
「我想聽聽你參觀完後的感想。」朝鮮軍人問我。
「我很感動,到處都可見到祈願南北統一的宣傳畫,在台灣已經很難得有這樣的感覺了。」我說,並且祝福他們早日實現這個願望。
「你覺得中國會先統一?還是朝鮮?」朝鮮軍人問。
我默默無語,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是好,停頓了一會兒,想想畢竟身處別人的土地,最終還是回答:「朝鮮」!
我和他說的理由是因為他們的堅定精神讓我感動,我想到我曾經看過一本書描述毛澤東時代的一段故事,有人竟然可以遠從新疆徒步到北京,只是為了見毛主席一面,並和毛主席握手。
我真的無法體會是什麼力量在支撐著他們的信念?而我只能體會新新人類當中的追星一族,如何瘋狂地追尋自己的偶像,與宋承憲合影,或得到金喜善的簽名,可以興奮地一整夜不睡覺,像著了魔似的。
那些都是上一代留給後代的問題,我無力改變,也沒有能力改變,那麼我也留給下一代人去解決吧!或許他們更有智慧。
我告訴這位朝鮮軍人和小金、小申同志,下一個月我將去韓國旅行,也會到板門店,如果在板門店再次遇見你們,別忘記和我隔著北緯三十八度線打招呼喔!我會使勁兒揮手,讓你們看到我的。
朝鮮軍人說:「假如你再次來到朝鮮,我很希望你說說親身在韓國的經歷。」

跨越鴨綠江大橋
終於結束朝鮮旅行,小金和小申同志送我去平壤火車站搭火車,目的地是北京。
火車月台上掛了好多幅朝鮮文寫的標語,我看不懂,問問小申同志,他解釋說,上面寫的是「尊重不同生活方式的人」。
好有感覺的一句話,我不能再用資本主義社會的概念去看社會主義,也不能再用台灣的標準看中國大陸,畢竟每個社會與文化的發展不同,應該更客觀地去看每一個不一樣的社會。
在火車上,我和一位朝鮮小姑娘坐在同一個包廂,她不會說中文,我不會說朝鮮語,但我能知道她要和我說什麼,她拿起一塊麵包給我,想我在車上沒帶糧食,一定肚子很餓。
列車因為前方洪水沖壞了鐵軌,正在搶修,延誤了十幾個小時,一直到了夜裡,才跨越鴨綠江大橋,進入中國境內,然後再繼續搭了一夜,才到達北京。
我想起六七年前在中朝邊境鴨綠江畔及圖門江畔旅行時,聽到的一個故事。
朝鮮曾經有一段時間發生饑荒,很多人都被活活餓死了,一些人逃到中國境內,因為在天黑時,或者冬天江面結冰時,很容易就能越界到中國,況且最窄的一段圖們江,也就跨一個腳步而已。
中國延邊州的一些居民曾告訴我,他們親眼目睹被抓回的偷渡客,每個人的鼻子都用長條鐵絲串起來,拖回朝鮮境內的森林槍斃。
我沒有親眼見到,但在當時靠近朝鮮的中國邊境地區,確實流傳這樣的故事。
我唯一親眼見到的是,在延吉市鬧區,有兩個穿著非常破爛的小孩,向我要東西吃,他們不會說中文,當地人告訴我那就是朝鮮難民。
看在同胞感情上,一些中國朝鮮族會收留他們,女的難民會找一位要收留她的男子,陪他睡覺,幫忙家務,這樣就能活下來。
又過了幾個小時,火車停靠在瀋陽車站。
小姑娘在瀋陽站下車了,下車前他跑來找我,要我回去包廂,並指著我的行李,也不懂她在說什麼。
後來才明白她要下車了,包廂裡就剩我一個人,所以要我回去看好自己的東西,原來,她一直在包廂幫我看著行李,而我卻跑到別的包廂找中國人聊天。
和我聊天的幾個中國人,拿出大包小包的食物,問我要不要吃,有康師傅方便麵、非常可樂、娃哈哈紅茶、火腿腸、麵包等。
「在平壤買的嗎?」我問。
「不是,都是從中國帶來的,但幾乎沒機會吃。」他們回答。
一個月後,我出現在北緯三十八度線以南,用望遠鏡遠眺我曾經到過的地方。

結語
當我離開小小的台灣島,搬到中國大陸更深入看大陸時,我發現我的視野不再侷限在小島上;當我的觸角從台灣延伸到世界其他角落時,我發現外面的世界和我原本想像的不太一樣,我學習到一定要用自己的眼睛,甚至心靈,去感受外面世界的方方面面,然後拋開本身文化的偏見,試著用當地人的角度想一件事情,結果可能截然不同;當我想起九一一事件時,我不能不傾聽和我不一樣的聲音,否則這樣一定會有悲劇發生。
不管對和錯,反正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沒有絕對的答案,我看到朝鮮很有骨氣地苦撐著,努力呼吸著,我很感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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